神魂坠入一片亘古的死寂。
这里不是混沌，没有咆哮的悖论风暴。
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崖，崖上坐着一位慈悲的僧人。
他便是尚未发下宏愿的地藏。
顾长夜的身影在他面前凝聚，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，看不清面容。
“你来了。”
地藏的声音温和，蕴含着对众生的怜悯。
“我来了。”
顾长夜的声音平淡，听不出喜悲。
“我已想好，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。”
地藏的目光无比坚定，他找到了自己的道，那是一条以无尽牺牲换取众生解脱的道。
顾长夜没有反驳，只是轻轻问了一个问题。
“地狱，为何不空？”
地藏一怔，随即答道：“因众生有业，轮回不止，故地狱不空。”
“你在此镇压，业力便会减少？”顾长夜再问。
“我在此超度，可消解业力。”
“你超度一个，三界便新生十个。你度化的速度，永远追不上业力产生的速度。”
顾长夜的每一句话，都刺向他宏愿中最脆弱的逻辑基石。
地藏沉默了。
他那无边的智慧，早已推演过这个结果。
但他无畏。
“纵使如此，亦要有人去做。我不入地狱，谁入地狱。”
他的声音中，带着舍我其谁的决绝。
“所以，你不是去清空地狱的。”
顾长夜的声音里，终于带上了微不可察的叹息。
“你是去，成为地狱本身的一部分。”
这句话，并非雷霆，却比雷霆更重，狠狠砸在地藏的元神深处。
“你以自身为阵眼，将地狱彻底稳固。从此，轮回的浊水有了最坚固的净化池，三界的运转因此更加顺畅。”
“他们会赞美你的慈悲，颂扬你的功德，却从不告诉你，你成为了这循环体系中最关键、也最无法挣脱的那个零件。”
“你的宏愿，不是解脱。”
“是一个完美的囚笼。”
“一个，将你自己永世囚禁于此的……功德囚笼。”
仿真的世界开始剧烈地颤斗。
地藏抬起头，那双慈悲的眼中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他看见了。
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。
他看见自己日复一日地超度着无穷无尽的恶鬼，自身的功德却被一道无形的阵法，源源不断地抽取，输送向灵山。
他看见自己渐渐被地狱同化，真灵被业力侵蚀，最终化作一尊没有思想，只剩下“超度”本能的石象。
而灵山上，因他而盛开的功德金莲，璨烂夺目，佛光普照。
骗局。
他的慈悲，他的牺牲，他为众生规划的道，从头到尾，都只是别人功德簿上一笔最划算，最一本万利的投资。
咔嚓。
翠云宫内，那尊石化的地藏法身之上，一道裂纹悄然浮现。
仿真结束。
顾长夜的神魂回归本体，一股仿佛要将灵魂撕成碎片的剧痛涌来，他闷哼一声，嘴角渗出金色的神魂之血。
他静静地看着那尊布满裂痕的石象。
下一秒。
轰！
石象轰然炸碎！
从中走出的，不再是那个慈悲为怀的菩萨。
那是一个身影，周身燃烧着漆黑的业火，双眸却是比业火更深沉的悲寂。
无尽的愤怒与无尽的悲哀交织，化作一股足以掀翻整个幽冥地府的恐怖力量。
“啊——！”
一声不似佛号，更似魔啸的怒吼，从他口中发出。
他抬起头，目光穿透了层层空间，看到了那张复盖在地府上空，由无数金色梵文构成的无形大网。
【婆娑大阵】。
佛门用来稳定地府，实则抽取地府气运的根本。
也是，囚禁了他万古的枷锁！
觉醒的地藏王，伸出手掌，掌心之中，那滔天的业火凝聚成一朵黑色的莲华。
他对着那张天罗地网，一掌拍出！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。
黑色莲华触碰到金色大网，那张由准圣法则与万年功德铸就的巨网，无声无息地开始溃烂、消融。
一寸。
一尺。
一里。
最终，整张复盖了整个地府的【婆娑大阵】，在这一掌之下，彻底崩碎，化为漫天金色的光点！
也就在大阵破碎的同一刻。
西天，灵山。
八宝功德池内，数以万计的功德金莲，瞬间枯萎，化为飞灰。
灵山的气运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狂跌三成！
“噗——”
大雷音寺内，数码菩萨罗汉，齐齐喷出一口金色佛血，满脸的不可思议。
地府，出事了！
而地府之中，大阵破碎散溢出的无主功德与气运，如同百川归海，疯狂地涌入一个人的体内。
顾长夜。
他早有准备，在关键时刻，悄然祭出了那枚【昊天镜】碎片。
镜光一闪，将此地所有的天机，彻底搅乱。
他一边疯狂吸收着这磅礴的力量，壮大着自己几近干涸的神魂本源，一边冷静地看着天庭的反应。
果不其然。
凌霄宝殿之上，玉皇大帝站起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。
“传朕旨意！地府动荡，轮回失序，佛门镇守不力，即刻起，由十殿阎罗重掌轮回司，统御阴司！另，着司法天神杨戬，彻查地府动乱之源！”
一道圣旨，便是坐收渔利。
顾长夜的神魂本源在飞速暴涨，很快便超越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刻。
他甚至感觉到，自己那属于散仙的脆弱仙体，其骨骼、经脉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，开始染上了一层不朽的金性。
然而，他没有半分喜悦。
一股致命的危机感，让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。
他抬头望向天际。
并非用眼，而是用他此刻无比敏锐的神魂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灵山的方向，一只眼睛睁开了。
那只眼睛没有情感，古老、腐朽，却又强大到仅仅是“注视”，就让整个地府的时间流速都变得粘稠。
那目光跨越了无尽时空，穿透了他布下的天机扰动，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上。
佛门，震怒了。
一位远在菩萨、佛陀之上的存在，亲自出手了。
这一刻，顾长夜的神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，连思维都几乎停滞。
不是威压。
是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。
就象人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，但若那蚂蚁咬了自己一口，人要做的，就是碾死它。
没有愤怒，没有审判。
只有抹除。